合欢

首页 » 常识 » 常识 » 合欢开了独一无二的奶奶金牛河畔
TUhjnbcbe - 2023/1/27 19:49:00

独一无二的奶奶

文∣合欢开了

我有记忆的时候,奶奶就是个一头银发的老人了。每年春节,我都会跟着爸妈回老家陪她一起过年。

那时交通不便利,每次回老家,天不亮就要起床,赶唯一路过老家村镇的那班车。每次走到村口,远远就可以看到奶奶的身影——她站在窄窄的巷口,满头白发格外显眼。

我后来也再没有见过一个老人,头发能白成奶奶那个样子——像没有任何杂质的雪,用一支簪子绾在脑后。日头底下,灼灼地闪着银色的光。

她穿着藏蓝色斜襟盘扣的棉衣和黑色棉裤,脚上一双千层底的黑棉布鞋。左手腕戴着一只细细的雕花老式银镯子,在棉衣的袖口处隐约可见。

碰了面,爸妈一起喊“娘”,我也叫了一声“奶奶”。她脆生生地应着,脸上挂着欢喜,把我的手腕攥在她粗糙温暖的大手里,说:“走,跟奶奶回家。”

那是一个简单的院落,土坯的低矮院墙,西侧有两棵高大的白杨树。小院便是她的家,也是爸妈的家。当年,爸爸在那个小院里迎娶了妈妈,并在那里度过了他们婚后的一小段时光。

冬天的小院略显荒芜,只有墙角处篱笆围栏里的几只鸡在走来走去。太爱整洁的奶奶,很少让它们出来,不像其他人家,家禽满院子里跑。

奶奶的家有一种纤尘不染的洁净。那些用了很多年的老式家具,都被她在光阴里擦拭出了圆润的光泽。一个简单到近乎贫瘠的老人的家,由于那种洁净感,让我每一次踏进时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敬慕。

靠近西院墙的厨房里,有原始的锅灶和老式风箱。泥土的地面上没有一根杂草,用来做饭的柴火和煤块在墙角如士兵列队一样整齐。连用来烧火的树枝,都折成长短一致的木条,用绳子一小捆一小捆地扎起来,摞成齐齐整整的长方体。使用多年的锅具,没有一点油腻、污渍。

那时还没有洗洁精,她就用苏打粉进行清理。每次做饭,她都用毛巾把头发束在里面;做好饭,取下来抖一抖,不让灰尘落到头发里。

她在那个小院中度过了大半生的时光。

爷爷过世时我父亲才8岁,奶奶也不过30岁出头的年纪。她一个人把大伯、姑姑和父亲抚养长大。

姑姑成年后嫁到几十里外的县城,父亲18岁时入伍去了陕西,只有大伯留在了她身边,娶妻生子。

爸爸成家后曾试图说服她跟着我们一起生活,被她拒绝了。她不想离开老家,尤其老去之后,更是寸步不肯离开那个小村子。

六十多岁的时候,她的眼睛出了问题,视力大不如从前,但大多事她还是自己做,洗衣做饭,打扫收拾,还有她四季的衣服、鞋子,都一针一线自己缝制。我小时候的棉衣也是她手工缝制的,针脚均匀细密,完全不亚于缝纫机。

每年春节,她都会早早让大伯备好过年的食材。五花肉用来红烧和包饺子;腌制的白鲢鱼切成小块和鸡蛋一起煎成金*色;散养的土鸡早早宰杀了炖在炉火上,汤里有表哥从东北寄回来、她舍不得吃的蘑菇和榛仁儿……

她总是拉着妈妈一起烧火做饭,其实她很少让母亲插手,只是和妈妈聊天,聊一整年的家长里短。不大一会儿,一桌丰盛的饭菜便摆满堂屋那张低矮的小饭桌。以至于小时候,我一直觉得她和妈妈很亲,比爸爸还亲,因为那些年她连家书都是寄给妈妈的。

每隔一两个月,妈妈便会收到奶奶寄来的信。每封信的开头,也都是这样一句话:一香吾媳,见字如面……一香,是妈妈的名字。

她并不识字,是找了村里一个教过私塾的老先生代写。一手漂亮的小楷,半文言的叙述方式,我完全看不懂。其实内容很简单。报一报平安,说一说收成,提一下大伯或姑姑家的孩子,并询问一下我们的生活。有时,她也会提出一些小的请求:老家买不到的药或物品,或者哪个亲戚家出了事,还有我的堂姐出嫁、堂哥娶亲、盖房子……需要钱。

措辞含蓄婉转,夹带着微微歉意。我能感觉到,她因这些事给我们添麻烦而抱歉,尤其对妈妈抱歉。她总是说,这些年一直在过着妈妈给的生活。

那时候我并不明白,为何她总是把这些需要和请求对妈妈说。明明爸爸才是她的儿子,收入又高于妈妈,寄钱寄东西的事情,不应该是爸爸去处理吗?

问过妈妈,她笑而不答。后来才说,等你长大了嫁了人有了婆婆就明白了。

但是,没等到我嫁人,奶奶便去世了。

那晚回去给她守灵,妈妈说起她的旧事,也说起了她的家书。妈妈说,你奶奶虽然没有念过书,也没有见过什么世面,却是个有大智慧的人。不管什么事,她都会跟我商量,尤其钱的事情,是为了顾及我的心情,为了我和你爸处得好。

其实那时我已经明白了,就像每次在老家,她总是拉着妈妈絮絮叨叨,尽管她心里更想絮叨的人是爸爸,他是最小的也是离家最远的儿子。

奶奶一生洁净。每次想起她,我就忍不住要对着镜子打量一下自己,看衣衫是否整洁,头发是否凌乱,鞋面是否干净。看看所处的空间,是否窗明几净,物品整齐。

她也是个骄傲的人,每次我们带回去的东西,她都要分给左邻右舍——因平日里他们照顾过她一二,送过她一把青菜,或几张煎饼、水果……旁人的好,她都记得。自己没有什么可以回报,便等我们回去时,代她去偿那些大大小小的情分。她不喜欢亏欠,尽管她一生贫瘠。

她也一辈子没有走出过那个小村子,老去之后,甚至没有走出过她那个院墙低矮的小院子。后来,她便再没走出过那间灯火幽暗的屋子。

可她这囿于方寸中的一生,却是独一无二的广阔。

1
查看完整版本: 合欢开了独一无二的奶奶金牛河畔